“風暴眼”中的上市藥企|一樁11萬元的受賄案竟涉五家上市藥企 醫藥行業何時能迎“三不送”?
醫者仁心歲月長,博學厚德不言悔。
8月19日是第六個中國醫師節,這一節日體現了全社會對衛生與健康工作者的關懷和肯定。一直以來,我國的廣大醫務人員踐行“敬佑生命、救死扶傷、甘于奉獻、大愛無疆”的新時期職業精神,在疾病預防診療康復護理、醫學技術創新發展等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并取得豐碩成果。
8月15日,國家衛健委表示,對廣大醫務工作者的辛勤勞動和奉獻應予充分肯定,同時就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工作作出回應,在整治的工作重點上,要聚焦“關鍵少數”、關鍵崗位。
此次“雷霆反腐”還突出了受賄行賄一起查,其中醫藥生產企業被重點提及。多年來,作為受賄方的另一端,代表醫藥生產企業沖在前頭的醫藥銷售代表們屢屢參與行賄。本報記者通過調查并查閱材料發現,多個典型案例中甚至同時出現多個上市公司的身影。
但值得期待的是,隨著相關法律制度的健全和完善,整個醫藥企業或將迎來“不敢送、不能送、不想送”的新局面。
藥劑科主任受賄11萬元背后
5家上市公司閃現判決書
“被告人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當判決書上的一字一句印在眼前,原浙江省海鹽縣百步鎮衛生院藥劑科主任湯某群為自己的一時貪念付出了代價。
時針撥回到2016年10月,這是湯某群受賄之路的起點。此后,在醫藥銷售代表金錢攻勢的誘惑下,其利用擔任所在醫院藥劑科負責人、藥劑科主任、藥事管理領導小組組員及副組長等職務上的便利,在本單位向相關醫藥公司采購藥品過程中,以回扣、好處費等名義,多次非法收受賄賂款,直至2021年8月。
約5年時間,受賄112132元。更耐人尋味的是,行賄方中居然閃現5家上市公司的身影。
據湯某群交代,向其行賄的醫藥銷售代表分別來自國藥集團致君(深圳)制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藥致君”)、浙江昂利康制藥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康恩貝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宜昌東陽光長江藥業股份有限公司。
在行賄人員名單中,來自國藥致君的銷售助理宋某,一人就向湯某群輸送錢款94732元。而國藥致君背后指向了A股上市公司國藥一致和國藥現代。資料顯示,國藥一致、國藥現代分別持有國藥致君49%、51%的股權。這兩家上市公司背后都有中國醫藥集團有限公司的身影。
“不是銷售人員”“非公司職務行為”“違規在外兼職”“已開除”,對于子公司相關人員涉案一事,在國藥現代的董秘魏冬松給予記者的回復中可以概括出這四個關鍵詞。
魏冬松表示,相關事件發生后,公司開展了內部調查。“這名員工是內勤崗,不負責對外銷售業務,其行賄所涉及的藥品也不是公司的產品,屬于在外兼職。”其進一步強調,“國藥致君銷往海鹽縣百步鎮衛生院的產品只有一種,在國家帶量集采目錄名單中,利潤稀薄,實在沒有行賄的必要。”
“公司明文禁止在外兼職,該事件已在公司內部通報。”對于涉事員工后續的處置結果,魏冬松表示,已經予以開除處理:“國藥現代無論在過去還是將來對類似事件都是‘零容忍’的態度。”
下屬員工“兼職”5年,公司為何毫無察覺?不僅如此,記者留意到,醫藥帶量集采主要發生在2018年之后,但宋某的行賄行為最早可以追溯到2016年。其2016年至2018年期間的行賄行為是否真的與公司產品無關?對此,魏冬松強調:“確屬該員工個人行為。”
財報顯示,2016年至2021年,國藥現代銷售費用從10.1億元增至34.85億元,最高峰出現在2019年,為36.1億元。
同樣牽扯其中的國藥一致在相關問題的回復上卻“一言難盡”。記者向國藥一致gyyz0028@sinopharm.com、gyyzinvestor@sinopharm.com兩個郵箱致函后,次日再次致電公司證券部,但工作人員表示“郵箱壞了,登錄不了”,暫時看不到采訪函。而當記者表示想在電話中口述相關問題時,對方稱“不方便”。第三天,當記者再次詢問是否收到信函后,工作人員方才給出了其私人郵箱。
湯某群提到的藥企中還對應另外兩家A股上市公司,分別是集合醫藥原料藥和藥物制劑業務的昂利康、主業聚焦中醫藥健康領域產品的康恩貝。同時,來自港股,專注于抗病毒、內分泌及代謝類疾病、心血管疾病等治療領域產品的東陽光長江藥業也現身其中。
針對旗下醫藥銷售代表曾涉及行賄一事,本報記者分別致電并致函上述3家上市公司,詢問行賄事件是否與公司有關?公司近年來對于嚴控合規經營做了哪些工作?昂利康證券部工作人員在電話中表示不清楚相關情況,而另外兩家上市公司截至發稿尚未回復。
步長制藥、華潤三九雇員曾多次涉及行賄
華潤三九、步長制藥、太極集團、康恩貝等多家上市公司的醫藥銷售代表也曾多次參與行賄。
據不完全統計,2014年至2019年,有11份刑事判決書及刑事裁定書提到步長制藥旗下員工。其中,原陜西步長制藥有限公司上杭區域業務員梁某就涉及4樁受賄案件。
記者梳理發現,梁某先后多次向原上杭縣茶地鄉衛生院院長陳某耀、原上杭縣稔田鎮衛生院院長溫某洪、原上杭縣溪口鎮衛生院藥房負責人黃某某、原上杭縣廬豐畬族鄉衛生院藥房負責人伍春娘行賄,所送的藥品回扣款累計超20萬元。
2014年初至2016年上半年,另一位曾就職于陜西步長集團的醫藥銷售人員陳某娟多次以“贊助費”的名義,向含山縣人民醫院多個內設科室行賄,累計行賄數額約為11萬元。
2021年4月,財政部對77家醫藥企業大查賬后,對步長制藥作出了行政處罰。原因指向步長制藥以咨詢費、市場推廣費名義向醫藥推廣公司支付資金,再由醫藥推廣公司轉付給該公司的代理商,涉及金額高達5122.39萬元。
在財政部的處罰名單中,憑借“暖暖的很貼心”廣告語火遍全國的華潤三九也現身其中。而其雇員也曾是判決書中的“常客”。
2013年至2018年,原安徽德昌藥業飲片有限公司和原深圳華潤三九醫藥貿易有限公司業務員高某向原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中醫醫院院長韋某萍行賄共計14萬元;2016年1月至2018年8月,原深圳華潤三九醫藥貿易有限公司湖北區域經理李某先后5次送給原宜昌市中醫醫院黨委副書記、院長劉某現金共計30萬元;2018年1月至2019年6月,醫藥銷售人員王某代表深圳華潤三九醫藥公司、合肥華潤三九醫藥公司向七臺河市人民醫院銷售藥品,共送給原該院藥劑科主任、總藥師石某好處費5.4萬元。
不難發現,2018這個年份在其中反復出現。巧合的是,正是因為2018年的一系列違規問題,華潤三九子公司才被財政部處罰。其中就涉及物流監管項目費、會議費、調研費等費用不實,違規賬目合計達1.64億元。而在2018這一年,華潤三九的銷售費用首度突破60億元。
隨著調查的深入,記者發現以拜年、拜中秋、給回扣等方式為主的帶金銷售又演變出多個新模式——一些醫藥銷售代表開始通過買賣受賄方所持有的房產,套取現金,行利益輸送之實;有的則以“贊助費”的形式展開。有媒體曾報道,某藥企銷售代表一次就贊助了4輛奔馳轎車。
行賄手段升級:背靠CSO,就相安無事了?
醫藥領域的行賄手段還在“升級”。2016年后,以醫藥銷售代表、醫藥代理商推動的帶金銷售逐漸減少,學術會議成為行賄受賄的重要通道。
“‘兩票制’和‘藥品集中帶量采購’的推行壓縮了醫藥代理商的利潤空間,也讓醫藥流通渠道變得更加‘透明’。”在醫藥銷售領域從業十余年的顧駿(化名)接受采訪時表示。
“兩票制”是指藥品從生產廠家賣到藥品商業公司開一次發票,商業公司賣到醫院再開一次發票。2016年,為減少藥品銷售加價的中間環節,公立醫療機構在藥品采購中開始推行“兩票制”。“從那以后,可以明顯感到醫藥代理商的數量出現了下滑。”顧駿說。
也正是從那時起,醫藥領域掀起了一股醫藥代理商轉型CSO(合同銷售組織)風潮。顧駿介紹:“CSO承擔的職責,就是為藥企提供營銷服務,主要通過開展學術推廣活動、咨詢服務的形式。”
A股上市公司西藏藥業的對外推廣正是主要依靠CSO。據公司透露,其主要產品新活素、依姆多(中國市場)由控股股東康哲藥業下屬公司推廣,而康哲藥業則被業內稱為CSO的龍頭。西藏藥業2022年發生的相關用于推廣的費用共計13.17億元,占當期銷售費用的93.48%。另外,康哲藥業已于2010年登陸港股。
據醫藥聯盟數據,2017年共有49413家醫藥CSO注冊。企查查數據顯示,2016年至2019年(為排除疫情因素影響),我國醫療服務相關企業存量從33996家翻倍增長至75119家。
頭豹研究院做過統計,2014年至2018年,中國醫藥CSO行業的市場規模由106.8億元增至424.1億元,年復合增長率高達41.2%。預計到2023年,市場規模有望上升至1390.3億元。
但“兩票制”帶來的改變并沒有遏制醫藥行業的貪腐之風,行賄手段變得更加隱蔽。一些不合規的CSO,還在做著‘過票’的勾當,它們開始成為腐敗滋生的溫床——受醫藥生產企業委托后,其每年輕而易舉包裝出數十萬元到一兩百萬元不等的“學術會議”,卻有名無實。這筆錢最終被洗成了行賄所用的資金。
“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過去,我們幾乎都在外地出差,參與和組織各類學術會議。”顧駿向記者介紹過去工作的忙碌景象。但“雷霆反腐”風暴掀起后,學術會議“偃旗息鼓”。
今年8月以來,不斷傳來“XX醫學會議延期舉辦”的消息。“醫生現在既不敢接受我們的拜訪,也不敢輕易接受邀請參與各類學術會議,很難想象今年下半年的工作要如何開展。”說到這,顧駿嘆了口氣。
對于學術會議要不要和“腐敗”劃等號,國家衛健委近日公開表態,需要整治的是“那些無中生有、編造虛假學術會議的名頭,進行違法違規利益輸送,或者違規將學術會議贊助費私分的不法行為”,而“規范開展的學術會議和正常醫學活動”是要大力支持、積極鼓勵的。
“不敢送、不能送、不想送”局面何時到來?
隨著本輪醫藥反腐工作的持續推進,已有至少150位醫院書記、院長先后落馬。而與先前不同,此輪反腐不但要懲處受賄方,作為行賄方的藥企也可能受到較大影響。國家衛健委最新表態,此次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工作,重點包括“醫藥生產經營企業在購銷領域的不法行為”。
已有上市藥企高層被采取留置措施:今年7月,賽倫生物董事長、法人范志和因涉嫌職務犯罪被實施留置并立案調查。
針對醫藥反腐中涉及的醫務工作人員、醫藥公司人員這兩個關鍵主體,江蘇圣典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王衛東律師為記者梳理出這二者間存在的“差別大”現象。
給回扣行為若被認定為單位行賄,依《刑法》規定,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只要單位行賄罪成立,最高只判五年有期徒刑,注意,是最高。”王衛東律師強調,而醫務工作人員收回扣進自己腰包的,收20萬元的法定刑就達三年有期徒刑,數額特別巨大并使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的,將被處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另外,對于涉案者被查封、扣押、凍結財物的處理方式,受賄者、行賄者之間差別大。醫藥反腐中,醫務人員涉案者家庭使用正當工資、獎金收入購買的房產、理財、證券等財產并不是涉案財物,即使被查封、扣押、凍結,這部分財物也不能被沒收,應予退還。但涉案醫藥代表的境遇大為不同,由于其基本工資普遍不高,主要收入是銷售業績提成,如果有行賄行為,無論認定為個人行賄還是單位行賄,其個人所獲得的“銷售業績提成”均會被認定為非法利益或不正當利益,這部分財物大概率會被沒收。
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23年7月公布《刑法修正案十二(草案)》,其中將單位行賄罪的最高刑調成了十年有期徒刑。同時,對多次行賄、向多人行賄,在食品藥品、教育醫療等領域行賄等六類情形將從重處罰。對此,王衛東律師認為:“如果草案通過,無論是從涉案財物處理方法,還是從判決處理結果來看,行賄方未來都將面臨更大的司法懲戒力度。”
此次對醫藥行業的整治涵蓋了生產、流通、銷售、使用、報銷的全鏈條。國家衛健委等10部門在7月召開的視頻會議上強調,要一體推進“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隨著藥企或將因商業賄賂而被嚴懲后,違法成本上升,醫藥企業或將迎來“不敢送、不能送、不想送”。這背后,上市醫藥企業要如何壓實肩上的社會責任,本報將繼續關注。
策劃 記者 陳陟 李秋捷 李彥 徐海峰 實習記者 黃琴琴 李漫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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